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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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泰渾身癱軟如爛泥,連求饒聲都發不出了。


可方才已經萎靡的賢妃,此刻竟像是打了雞血似的亢奮起來:


「陛下不可!此事分明是寧貴人詭計多端,辜負了鬱泰的真心,陛下怎能傷害無辜!」


「陛下就是再想念先皇後,也不可被眼前之人的皮囊所蒙蔽!」


賢妃膝行幾步,抓住陛下的衣擺,眼裡竟然還泛出了淚光。


「她雖容貌與先皇後相似,可她捧高踩低、冷心薄情、心腸歹毒,實在不配待在陛下身邊伺候啊!」


「住口!」


陛下用力扯出衣服,氣到臉色漲紅:「你為了一個小小侍衛,竟然如此指責於朕?!」


賢妃姿態凜然:「鬱泰他不是一個小侍衛!他是陛下的臣民,一心一意為了陛下好!」


饒是知曉早已知曉賢妃的為人,可此刻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我也還是被賢妃的所作所為震驚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陛下是天子,她是宮妃,她為了鬱泰做此情急之態,是生怕陛下不懷疑他們嗎?


陛下臉色鐵青,迎著賢妃「你怎可如此昏聩」的目光,半晌,笑了。


「賢妃妒忌寧貴人,意圖陷害,實為不賢,」


陛下輕飄飄地道,「著,褫奪封號,降為嫔位,幽禁凌霜宮,無召不得出。」


賢妃跌坐在地,失望又痛心:「陛下為了一個新納不過三月的貴人,奪了臣妾的封號?」


眼看著陛下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甚至在心裡盼著賢妃,不,現在是越嫔了。


我盼著越嫔再多說些蠢話惹陛下厭煩,說不定她連嫔也不是了。


但她也沒蠢到頭,失魂落魄地行了禮,踉跄著出去了。


我敏銳地捕捉到陛下眼底藏著一縷不忍,於是溫聲勸道:「這樣是不是太嚴重了些?」


我眼眶還紅著,匆匆擦掉溢出眼尾的水光,攀住陛下的手臂。


「說到底,賢妃娘娘,不,越嫔娘娘也是一心為了陛下,」


「許是太過擔憂,而未弄清事情真相,就……但嫔妾這不是沒事嗎?」


「娘娘到底和陛下有著青梅竹馬的情分——」


果然,我話還未說完,陛下就看著我這張和先皇後相似的臉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你可知今日,若是朕信了她的鬼話,你會是什麼下場?」


我瑟縮了一下,沒答話。


他輕嘆一聲,攬我入懷。


「莘兒啊莘兒,你有一副柔善心腸是好事,可有些人,她配不上你的好。」


有宮人來清理地上的碎片,他攬著我往內室去,聲音低沉。


「你方才,都聽到了?」


我心頭一跳,隻做不知:「聽到什麼?」


陛下不說話,隻一雙漆黑的眼眸沉沉地盯著我。


我在心底輕嘆一聲,輕聲道:「嫔妾的容貌,能肖似先皇後三分,便已經是嫔妾莫大的福氣了。」


「嫔妾有幸能在陛下身邊伺候,早已別無他求。」


他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迫我與他對視,「當真別無他求?」


我羞赧一笑,握住他的手,將臉貼上去,用依戀又孺慕的眸光看著他。


「不求君恩永駐,隻求此刻永恆。」


「你呀。」


他搖頭輕笑,撸貓似的摸了摸我的臉,「朕知道了,時辰不早了,回宮去吧。」


「朕改日再來看你。」


我走出殿門,有些不放心地回頭望。


就見陛下立在書案前,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山水圖,神情莫辯。


我眼力好,看到那幅山水圖的落款,是先皇後的小字。


回宮路上,我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復盤,確認我的應對沒出任何差錯。


那陛下為何又不高興呢?


他看中我這張臉,將我當作替身,我甘願,並且十分高興做這個替身。


那他怎麼還不高興?


莫不是,他知曉了我的謀算?


那他又為何不曾發作,還讓我做這個寧貴人呢?


我長嘆一口氣。


都道是伴君如伴虎,帝王心難測,我如今才真是知道了。


我才回到我的瑤華宮,後腳陛下的聖旨便到了。


竟是要晉我為嫔,又封了我娘為四品恭人。


說是憐我被無辜陷害,我娘無辜枉死,特此撫慰。


一時間,我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澀。


歡喜的是晉了位份,母親還得了诰命,酸澀的是陛下他待我這樣好,也隻是為了我這張肖似先皇後的臉。


送走傳旨的太監,我卸去所有釵環,沒骨頭似的往床上一癱。


不想了,這張臉是我親生爹娘賜予我的,也就是說現如今的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走到這個位置,早已沒有回頭路了。


既然這樣,還不如好好侍奉陛下,抓緊這到手中的榮華富貴!


6.


靠著這張與先皇後相似的臉,我的寵妃之路走得可謂是極為順利。


初封貴人,侍奉三月封嫔,這一年的時間,我在宮中可謂是風頭無兩。


陛下自登基以來便沒有冊封過皇後,隻追封了潛邸裡早逝的皇子妃為慧敏皇後。


太後不是陛下親母,早年前便去了白馬寺禮佛未歸。


除了陛下,宮裡最尊貴的人便是昭鸞宮的皇貴妃李氏。


但李氏常年纏綿病榻,已經許久不見外人了。


宮裡的事務原本是由容、賢二妃共同執掌,但半年多前賢妃被褫奪封號降為嫔位,至今還在關禁閉。


而容妃呢,陛下在她生下小公主後冷了她一段時間,便尋了個借口斥責她御下不嚴,奪了她協理六宮之權。


容妃在玉芙宮裡把銀牙都咬碎了,也阻止不了陛下將她夢寐以求的東西,推到了我這裡。


「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幫著皇貴妃娘娘,協理六宮?」


說是幫著皇貴妃協理六宮,可誰不知道皇貴妃早已不管事,這協理,就等於是主理了!


我又是驚訝又是惶恐,我隻是想當個不管事隻享福的寵妃啊!


「莫怕,皇貴妃身邊的幾位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她會教你的。」


我拽住陛下的袖子,試圖爭辯:「可、可是臣妾……」


他握住我的手,細致地牽好,眉眼溫潤含情:


「朕為你撐腰,你且放大膽子去做。」


我深吸一口氣,反握住他的手,「陛下可要說話算話,」


「要是臣妾有做錯的地方,陛下慢慢教就是,可不許太過苛責。」


他大笑:「莘兒聰慧,必定一點就通!」


陛下確實說到做到。


皇貴妃身邊的嬤嬤教導十分用心,宮裡事務雖繁雜,可我處理起來也算是得心應手。


容妃幾次想要搞事,都被我反擊了回去。


那新生的小公主不過半歲多,生得瘦瘦小小,體弱多病。


陛下實在心疼,覺得容妃養不好孩子,就將小公主交給了另一位性情柔順的嫔妃撫養。?


容妃偷雞不成蝕把米,倒是將親生的女兒送了出去。


她在宮裡又哭又鬧,手段頻出,陛下卻對她越來越厭煩。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被診出了身孕。


容妃忽然就安靜了。


她不鬧了,我的警惕之心卻越發濃鬱。


這宮裡從來都不是什麼能叫我安心的地方,眼下的風平浪靜,說不定隻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罷了。


慎刑司裡的鬱泰還在日日受刑,凌霄宮裡關禁閉的越嫔還在日復一日地抄寫詩詞求陛下回心轉意。


我幫了她一把,叫陛下念起與她的舊情,解了她的禁閉。


那廂越嫔洋洋得意,自覺與陛下情誼深厚,迫不及待去慎刑司裡解救鬱泰。


這廂陛下趕來與我一道用早膳,幾次欲言又止,神色十分不自然。


我佯裝羞惱:「陛下人在瑤華宮,心卻不在。」


「難道嫔妾和嫔妾肚裡的孩子,加起來還不得博得陛下的半分在意嗎?」


「哪裡的話?」


陛下皺眉,招手讓我過去,擁著我坐在他的膝上。


「你和孩子,都是朕的珍寶。」


他一頓,又看了我一眼,「隻是越嫔……」


我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聲音:「嫔妾知道。」


「越嫔姐姐畢竟與陛下有著多年的情分,陛下心中惦記她也是應當的。」


「作為陛下的寧嫔,嫔妾隻願陛下諸事順心,也理應要與宮裡的姐姐們和睦相處,」


我輕輕倚靠著陛下,像一株柔弱無骨的菟絲子,「可私下裡,嫔妾自然希望陛下眼裡隻有嫔妾。」


陛下眉目舒展,眼中甚至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我再接再厲,軟語懇求:「陛下容許嫔妾再醋一會兒吧,出了這瑤華宮,嫔妾還是您心中那個善解人意的寧嫔。」


男人抱著我,清朗的眉眼間盡是笑意。


他點了點我的額頭,親昵道:「你啊。」


我狀似羞赧,越發埋入他懷中。


心裡卻甚是無聊地翻了個白眼。


要我心甘情願地與他做替身,又要我交付一顆真心。


他念及舊情放過了之前陷害過我的越嫔,要我吃醋,卻又不想我鬧得太過厲害。


男人啊,就是難琢磨。


更別談這帝王之尊,更是難伺候。


好在,越嫔和容妃並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她們要在我生產之際動手。


就如同慧敏皇後逝世時那樣。


我不會拿我肚裡的孩子冒險,卻也不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我懷胎六月,意外摔倒,太醫診出胎象不穩,已有流產的徵兆。


我捂著肚子,難以置信:「本宮並未摔得多嚴重啊。」


「有宮女們墊著,本宮甚至都感覺不到身體的不舒服,怎會如此?」


太醫面色沉沉:「回娘娘,就是因為這樣,您的情況才十分嚴重。」


我慘白著臉,眼淚瞬間湧出。


太醫隱晦地看了一眼陛下。


陛下急紅了眼,仿佛想到了什麼,厲聲道:「查,給朕查!」


「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要害朕的寧嫔,害朕的皇子!」


我的情況和昔日慧敏皇後懷胎時的情況相同,都是母體安泰,肚子裡的胎兒卻出了事。


不同的是我被發現得早,肚裡的孩子還有救。


而慧敏皇後卻是一直平安到了生產,然後難產兩天一夜生下個死胎,哀痛之下血崩而亡。


陛下想到了舊事,幾乎是把我當成眼珠子一樣看護起來。


而那背後之人被我打了個措手不及,驚惶失措之下,很快就被陛下查了出來。


越嫔,容妃,一個不少。


更妙的是,陛下的人去凌霄宮抓人的時候,竟然撞見那越嫔和一個侍衛席地而坐,把酒談心。


宮妃不似宮妃,侍衛不似侍衛,那目光之火熱,那言行之親密,就是個瞎子,也能看出這二人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


那侍衛不是旁人,正是越嫔之前用來誣陷我的鬱泰。


聽說那日,陛下大怒,直接命人斷了鬱泰的孽根,又將他折磨致死。


越嫔哭天搶地,竟公然罵陛下是昏君,被狐媚子蒙蔽了耳目,再也不是她昔日的少年郎了。


陛下將她串通容妃給我下藥的證據擺出來,她尚且能鎮定自若,說自己不屑於害我一個宮婢出身的卑賤之人。


直到陛下指責她與容妃心腸歹毒,害死了慧敏皇後, 她才面露恐懼,連話都說不了了。


越嫔沒有子嗣,陛下賜了自盡。


容妃生育了二皇子與四公主,被貶為庶人,終身幽禁冷宮。


越嫔薨逝那日,陛下來看我。


我午睡未醒, 他也不叫人吵我,隻一個人在我床邊坐了許久。


我半夢半醒, 看見他神情疲憊,眼裡有痛苦、愧疚、柔情, 總之復雜極了。


「陛下……」


「睡吧,睡吧,朕陪著你。」


我在他輕緩的聲音中閉上了眼, 再睜眼時, 殿裡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我耳邊卻仍舊回響著他方才的一句低語:


「你待朕, 可有幾分真心?」


思及他疲憊的神色, 我心裡仿佛有塊角落軟軟地塌陷進去。


但很快, 那個角落裡就重新築起了心防。


真心是這世上最廉價也是最可貴的東西。


我待陛下的心當然再真摯不過,我如今的身份、地位、權勢、榮華,哪一樣不是他賜予我的?


我待他的心,比那真金還真上幾分。


恨與怨在心口翻湧著,我瞪著眼前的男子,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隻」三個月後,我誕下了七皇子。


他初生下來時體弱, 但好在我日夜看護,身子也一日一日地強健了起來。


他十分聰慧, 很得陛下喜愛。


託他的福, 我晉了妃位,又升了貴妃, 做了皇後。


最後, 甚至當上了太後。


我與先皇相伴二十三載, 到最後, 其實也與那民間的夫妻沒什麼兩樣了。


先皇駕崩後,我的長子做了皇帝。


次子用兵如神, 替長子鎮守邊境。


幼女不過一十三歲,我正忙著為她挑選驸馬。


宮裡又進了新人, 她們面容鮮嫩, 或活潑明媚, 或溫婉端莊。


她們看我的眼神,自是恭敬無比的。


我也看到野心與憧憬。


這至高之位, 又有誰不想呢?


隻是, 誰會想到, 當今太後,陛下生母,在許多年前, 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想的也隻是等到了年紀出宮,與寡母相守度日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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