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渺渺，長大了。」

我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姐姐，你別怕，過段時間，我就求祁雋放你出去。」

「出去……」

姐姐呢喃著這兩個字，而後，微微一笑。

「渺渺，姐姐不想成為你的拖累。」

我心中發慌，可還不等說什麼，姐姐繼續道：

「從小，你就是最懂事的孩子，連爸媽去世，都不敢當著我的面哭，怕我傷感。

「是姐姐沒保護好你，才讓你遇到這種事。」

我哽咽著，搖頭道：「不怪姐姐，你不要怪自己。」

姐姐輕輕抱住我。

「渺渺，好好活下去。」

那是那天姐姐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16

別墅內添置了一架鋼琴。

祁雋期待地看著我，「渺渺，給我彈一首曲子吧。」

他因為我彈了那一曲，對我一見鍾情，隨即強取豪奪。

如今，要被關進籠子裡的我再給他彈一首曲子。

我輕笑道：「我手廢了，彈不了。」

祁雋神色一僵。

卻沒有發火，也沒有強求。

之後，他開始補償。當然，是他眼裡的補償。

各種珠寶首飾，包包裙子，被送到我面前。

祁雋給我的卡，裡面有我揮霍兩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他以為，這些總能抹去傷痛，讓我走出過去。

一天，我突發奇想去花園時，發現種滿了同一種花。

層層疊疊，宛如下了一場藍紫色的雪。

祁雋從身後環住我的腰，清越的聲音自耳後傳來。

「藍雪花，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很適合你，好看麼？」

藍雪花，代表孤獨、憂鬱、勇敢。

原來在他眼裡，我是這樣的麼？

我淡聲道：「好看。」

祁雋輕笑道：「我們婚禮就用藍雪花，怎麼樣？」

17

祁雋開始籌辦起婚禮。

哪怕我表現出抗拒，他也視若無睹。

在婚禮前，我見到一個人。

祁雋的青梅竹馬。

宋筠長長的卷發披散在身後，紅唇精致，笑容優雅。

「無論他在外面鬧得有多厲害，最後還是要娶門當戶對的女人。我之前是這麼想的。」

我不知道回什麼，就說了聲哦。

她毫不在意地笑道：「雖然他從來沒喜歡過我，也沒喜歡過其他任何女人，但我始終覺得，嫁給他的人，會是我。」

我依然沒有反應。

心中倒是希望這位宋小姐，能發揮下她的嫉妒心和佔有欲，把祁雋搶走。

「他喜歡你什麼呢？」宋筠從上到下地打量我，「確實長得很美，但他想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何必非要娶你？」

我放下杯子，淡淡道：「宋小姐，你不像是來示威，更像是來打發無聊的時間，我沒空哄你玩。」

被人當玩物的感受並不好，我並不準備繼續忍受下去。

沒想到，宋筠聽了我的話反而笑得更加開心。

「岑渺，你真有趣，我都要喜歡上你了。你身上這股勁，很有意思。」

我攥緊手心。

更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祁雋，宋筠，他們。

所謂的上等人把我們當成玩物，把我們的自尊踩在腳下，看著直挺的脊背被他們折斷，很有趣是不是？

我問宋筠：「你遇到過多少個有趣的人？」

她手指卷著頭發，漫不經心道：「太多了，不過最後不是瘋了就是死了。我很好奇，你會和祁雋走到哪步。」

說到這，她來了興致，含笑道：「希望你堅強一點，別那麼快就死了。」

找完樂子，她嘆息一聲，拎起包，準備離開。

最後，她道：「岑渺，不要逃，哄著他，順著他，還有可能等到他膩的那天放過你。可你要是逃了，隻會落入更慘的境地。」

我垂下眼簾。

摩挲著手掌那道淺淡的疤痕。

逃的下場，更慘的境地，我早就遇到過了。

18

我最近胃口不好，祁雋甚至親手給我做飯。

因為這個，還被燙傷了手。

他好像真的開始愛我。

而最近，也許是婚期將近，佣人對我的監視也更加密切。

我覺得好笑。

現在的我，連家都沒有了，還能逃去哪兒？

也不敢再逃。

盡管殘忍，但祁雋的手段非常有效。

隻要姐姐還在，我就永遠不敢再逃。

晚上，祁雋抱著我，逐漸意亂情迷。

我煩躁地推開他，冷聲拒絕。

他微微一愣，竟然沒再繼續，老老實實地躺下睡覺了。

我終於確認。

祁雋不再把我當成一隻金絲雀。

而是真的喜歡上了我。

他開始受不了我的冷漠以對。

甚至眼尾泛紅，近乎卑微：「渺渺，你愛我一點，好不好？」

因為喜歡，他不敢強迫。因為喜歡，他不敢威脅。

我沒有回應過他的愛意，反而越來越得寸進尺，他開始一步步退讓妥協。

人人都說，祁雋把我捧在手心裡疼愛，要星星不給月亮，如珠如寶地養著，不知多少人羨慕我的好命。

在他們眼中，我該為祁雋的喜愛感恩戴德。

祁雋對我無有不應。

除了結婚。

這是唯一一件，我拒絕不了的事。

華貴的緞面婚紗，價值連城的首飾，奢靡鋪張的場地。

一切，都組成了祁雋最想要的婚禮。

19

我穿著祁雋親自挑選的婚紗，任由化妝師給我上妝。

耳邊是眾人此起彼伏的恭賀、追捧聲，我渾不在意。

像個漂亮的木偶。

婚禮很盛大，來了很多人。

可我沒找到我想看的人。

我問祁雋：「我姐姐呢？」

他眼睫一顫，若無其事道：「她病了，今天來不了了。」

我皺起眉頭。

「別擔心，就是發燒，過幾天就好了。」

祁雋的神色毫無異常。

我卻心中一沉。

直到婚禮開始，姐姐都沒有來。

陽光燦爛，我伴隨著鮮花與眾人的目光，一步步走向含笑的祁雋。

「新娘，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所有人都看向我。

祁雋目光中含著期待和緊張，等我開口。

我卻遲遲沒有說出那三個字。

反而眼中湧出淚珠，直直落下，氤入婚紗。

太長時間不開口，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祁雋低聲道：「渺渺？」

一聲輕呼，如夢初醒。

我忽然笑了。

隔著朦朧的淚光，我聲音顫抖，卻清晰。

「我願意。」

祁雋的所有憂慮悉數化為驚喜，眸光熠熠。

這是一場完美的婚禮。

20

黃昏時，婚禮早已結束。

我換上一條藍色連衣裙，坐在鋼琴前。

抬起手，遲緩而生澀地，彈奏一曲。

是那首德彪西的《水中倒影》。

手掌受傷，極大地影響了我的發揮。

但祁雋毫不在意，他開心地一把抱住我，眼尾都泛了紅。

「你願意給我彈琴了，是不是原諒我了？

「渺渺，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我問他：「你喜歡我什麼呢？」

祁雋一愣，隨後道：

「我……一開始，隻是喜歡你的外貌。

「但後來，我看到你為了賀知遇傷害自己，那麼決絕。

「我就想，要是你喜歡我就好了。」

他也想被人那麼愛著。

越得不到，越想要。

畢竟，他想要的，還沒有得不到的。

我低低笑著，肩膀發顫。

我告訴他：「祁雋，我懷孕了。」

祁雋微微一愣，隨後目光迸發出狂喜。

他顫聲道：「我一開始，是做了很多錯事，但我會改的，我以後會對你和孩子好的。

「渺渺，原諒我好不好？」

保持著這個相擁的姿勢，我看著窗外瑰麗的雲霞，無聲地流淚。

「好啊。」

我說。

然後抬起手，朝著祁雋的背後，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21

姐姐死了。

直到婚禮開始，她卻沒有出現時，我才意識到。

她不會不來我的婚禮。

別說生病，就是腿斷了，她也會坐在輪椅上，親自來看我。

她不來，甚至連一個消息都沒有，隻能說明，她死了。

我想到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渺渺，好好活下去。」

她覺得，她是我的拖累。

所以用死來成全我。

可是姐姐啊，如果這世上沒有你，我又怎麼能好好活下去呢？

祁雋捂住胸口，狼狽地跌坐在地。

血，好多血。

我卻笑得流出了眼淚。

「祁雋，你後悔嗎？」

祁雋抬起頭，眼底猩紅。

「你就這麼恨我？」

我笑著說：「我當然恨你啊。」

恨你，毀了我的一切。

恨你們這種人上人，僅憑一己私欲，就能肆意地毀掉別人的人生。

「我因為你，被退了學，因為你，毀掉了手。

「甚至，因為你，失去姐姐。」

祁雋的臉色慘白，他慌亂道：「不……渺渺，那是個意外……」

我笑意冰冷：「是啊，我們這種人的生死，在你們眼中，隻是意外。

「宋筠和我說，讓我堅強一點，別那麼快就死了。」

多可笑，她以為死的隻會是我。

我聲音冷下去：「可憑什麼死的是我，明明作惡的是你！」

他們都以為，逼入絕境時，我會去死。

然後呢？

我失去的隻是一條命，祁雋失去的可是愛情嗎？

我死後，他會傷心，會痛苦，但那又怎樣？

他有權勢，有地位。

我用一條命，換他痛苦，這跟精神勝利法有什麼區別？

「你天天讓人盯著我，生怕我會自殺。」

我嗤笑。

「可我為什麼要自殺？我沒有錯, 該死的明明是你。」

祁雋吐出一口血, 聲音喑啞道：「渺渺……你明知道……祁家會報復你……」

是啊。

他權勢滔天。

我殺了他，不會有好下場。

但是, 我卻毫不懼怕, 反而勾起唇角。

「祁雋，孕婦不會判死刑。」

祁雋眼角溢出淚，不顧嘴邊吐出的鮮血, 拼盡力氣想抓住我的裙角。

「可……渺渺, 我愛你……」

他是那麼卑微，那麼可憐地想抓住我的裙角。如同幾個月前, 跪在地上求他放過賀知遇的我。

他沒有放過賀知遇。

我也沒有放過他。

輕輕一步, 我就躲開了他的動作。

「你的愛那麼卑劣，又惡心，我不屑要。」

祁雋的手撲了個空，目光更加黯淡。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渺渺。」

他聽起來是那麼的難過。

我知道, 他不是在威脅我。

而是在陳述事實，甚至為我擔心。

擔心他死後，我會迎來各方的報復。

哪怕身懷有孕，可折磨人的方法多的是。

祁雋, 在被我殺死前，還在為我想著後路。

可將我逼到絕路, 毀掉我的人生的，也是他。

他的愛恨, 洶湧而殘忍, 實在是過於荒唐，我不合時宜地輕笑。

「沒關系, 我本來就一無所有了。」

祁雋的氣息漸漸微弱，聞言, 苦笑一聲。

「對不起，渺渺……逃吧。」

逃到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去。

在臨死之際，他終於放我自由。

我驚惶地看去，隻見男人漫不經心地垂著眸，似乎在幹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身體再一次靠在窗邊，我伸手一推, 窗門大開。

清風拂過, 遠方餘暉璀璨。

眼淚忽然滾滾而落。

「祁雋，要是沒有遇到你就好了。」

無數次的, 我幻想自己一覺醒來, 就能回到從前。

可每當夢醒，留給我的，是更深的失望。

祁雋驀地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我。

「不要……」

我沒有理他, 而是看向窗外。

「恨你實在是太累了, 祁雋。」

越掙扎，就越清楚自己的渺小。

「別……渺渺……」

祁雋哽咽著, 乞求著。

我在他最幸福的時候, 給予他最沉重的一擊。

這是我所有的報復。

「我們, 就這樣吧。」

我露出一抹輕松而釋然的笑意。

身處黑暗太久，我已經忘了陽光是什麼樣子。

而現在。

金色的、溫暖的輝光落在我身上。

久違的溫暖包裹住我。

像是姐姐和賀知遇還在我身側。

他們在衝我笑，朝我伸手。

我傾過身, 伸出手——

去握住熟悉的、溫暖的掌心。

我終於抓到，本就屬於我的曦光。

我終於見到，久違的天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