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爸咬著牙陰惻惻道：「以後真得把劉媽的手機給收了！」

「所以，爸爸，」我爬過去湊到他耳邊，悄聲問，「你第一次見我媽咪，是什麼時候？如果你不告訴我，下次我還不理你！」

我拿出了撒手锏，爸爸也隻得開口了。

「那個時候我才剛出道，經常被經紀人帶去見各種投資商、制片人，也是在那麼一個會所，你媽咪坐在沙發上，穿著一身白色的西裝裙，在一群男人當中很是顯眼。」

「所以你一下子就喜歡上她了？」我忍不住追問。

「切，是她看上我了！」我爸的眼角眉梢都帶著得意，「那天晚上她給我打電話，上來第一句，就問我要不要跟她在一起。」

「你怎麼回答的？」

「當然是拒絕了！爸爸這個人你也是了解的，堂堂正正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當然，後來發生點了意外，我們就誤打誤撞地在一起了。」說到這裡，爸爸的臉頰和耳朵又開始泛紅，我猜到那點意外大概就是他剛才說的少兒不宜的故事了。

「你出生後身體不好，你媽媽工作脫不開身，我就漸漸退出這個行業，專心在家照顧你。我那個時候才二十出頭，感覺自己都還沒長大，居然已經成為一個寶寶的父親了。那種感覺很新奇，也很幸福。所以，寶寶啊，原諒爸爸那天說的氣話，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比你珍貴的，隻要你能平安健康地長大，爸爸願意用一切東西去換……」

爸爸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歸於平靜的呼吸聲。

「其實我也是的，爸爸。」

我在心裡悄悄說。

10

第二天早晨，我迷迷糊糊聽見爸爸在叫我，我努力想回應他，卻怎麼也張不開嘴巴。

再接著，我又聽到了媽媽匆匆趕來，焦急的呼喊聲。

「寶寶，你醒醒呀！醒醒呀！你別嚇媽媽啊！」

到了最後，已經趨近於哭聲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媽媽這麼失態過，我想睜開眼睛告訴她我不要緊，卻感覺眼皮重到根本抬不起來。

然後，我就睡了過去，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等我再次醒來，看見媽媽正伏在爸爸肩頭哭泣。

「是不是因為當初我強迫了你，所以老天爺在懲罰我，才讓寶寶受這樣的苦……她還這麼小，肚皮上密密麻麻全是針孔和瘀青，每次打針我甚至都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但她還總是笑著安慰我，沒事的，媽咪，我一點也不痛……她已經這麼乖了，為什麼還要經歷這些……」

是的，我患有 I 型先天性糖尿病，終身需要依靠注射胰島素來維持生命，沒有根治藥物。從我兩歲起，每天都要雷打不動地注射胰島素，這對我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習以為常。

爸爸輕撫著媽媽的背，聲音帶著幾分沙啞與疲憊，卻努力透著沉穩安撫道：「不要說這些了，寶寶聽到該傷心了。你相信我，更要相信她，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媽媽聲音哽咽道：「……程鈺，這麼多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恨我毀了你的人生和事業？」

「沒有恨，隻是怨過吧。」爸爸輕聲嘆了口氣，「我知道，那次給我下藥是一個想巴結你的下屬自作主張，並不是你的意思，你隻是……順水推舟罷了。讓你生下孩子，答應和你結婚，以及後來我退圈照顧寶寶，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你的責任，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隻是怨你，在感情上從來不懂得尊重對方的想法，自己喜歡的，就想方設法一定要得到，即使會讓對方和自己都遍體鱗傷。」

「從小，他們就告訴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拿到手裡，才是最重要的。我……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愛一個人，沒有人教過我……」

我從不知道，一向雷厲風行、像超人一樣強大、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媽媽居然還有這樣不知所措的一面。

爸爸的眼睛裡流露出疼惜的神色，伸手將媽媽摟進懷裡，很溫柔很溫柔地說：「沒關系，我教你。等寶寶好起來，我們一起教你什麼是愛。」

媽媽真笨！

連我都知道，她每次深夜下班回家，來我房間親一下我，再偷偷親一下爸爸，是愛；爸爸搬出家裡後，她一個人躲在房間待了很久，出來時眼睛都是紅的，是愛；她跨越幾千公裡的山海，跑去貴州的小山坡上眺望爸爸的房子，也是愛。

而爸爸呢，在媽媽每次喝酒後都會給她做一碗醒酒湯，是愛；這麼多年，一直親手幫媽媽洗內衣褲，是愛；媽媽接受採訪上新聞的報紙，他都會裁下來認真收集成冊，更是愛。

這些年裡，他們一直都在用這麼別扭的方式互相愛著彼此。

看，我小小年紀，已經比大人們更懂得什麼是愛了。

11

在我醒來的第二天，小宸哥哥也來看我了。

他帶著一束粉色的鳶尾花，神色很愧疚，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我。

該愧疚的其實是我。

我偷偷告訴他，其實是我換掉了胰島素，我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一場賭注，換取爸爸媽媽和好的機會。

在綜藝節目上暴露關系，被億萬觀眾知曉真相，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官宣，他們的分開不會那麼容易。

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寶寶，我是一個自私的寶寶，所有可能會阻礙爸爸媽媽在一起的障礙，我都會一一將它們清除。

即使是我很愛的小宸哥哥。

我做不到像媽媽那般大方灑脫地放自己所愛之人離開，內心想要的，就要不計一切後果地得到它。

這是外公教我的。

小宸哥哥聽完我的話，震驚了很久，又沉默了很久，才說：「你真的很像你的媽媽。」

「對呀。」我對著小宸哥哥調皮地眨眨眼，「我的名字裡也有月，你沒有辦法和我媽媽結婚也不要難過，我可以和你結婚哦！劉媽說了，你就比我大十幾歲而已，你再耐心等等，我很快就會長大哦。」

小宸哥哥聽完我的話，幾乎是嚇得落荒而逃。

如果那時我還活著的話。

我又對著自己補充了一句。

12

「媽咪！爸爸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呀？」

爸爸去了外地拍電影，我已經快三個月沒有見到他了，今天是我六歲的生日，他早就答應我會回來的，結果一大早我從床上爬起來，還是不見他的人影。

媽媽朝著主臥的房間努努嘴，笑著說：「你的指示，他哪裡敢不從呀？今天凌晨兩點趕回來的，現在還在補覺呢。」

難怪媽媽今天居然沒有去上班，還一改往日冷色調的西裝套裝，穿了一條奶油藍的連衣裙，臉上一直掛著溫柔又甜蜜的笑容，像一個沉浸在熱戀裡的少女。

我躡手躡腳跑進房間，趴在爸爸的床頭，揪著他的鼻子，在他耳邊喊道：「大懶豬，太陽都曬屁股了，你怎麼還不起床！」

「唔……」爸爸睜開惺忪的睡眼，看清是我後，瞬間眼神裡滿是寵溺，一把將我摟進懷裡，帶著些剛睡醒的沙啞嗓音說道，「寶寶生日快樂呀！」 

他的下巴在我頭頂輕輕蹭了蹭，胡茬有點扎人，我嘟起嘴巴把他推遠，不滿道：「你答應今天要帶我去遊樂場的！」

「對哦！」爸爸一拍腦門，立馬從床上坐起來，情急之下竟然忘記沒穿衣服，趕緊又躲回被子裡，對著我傻笑，「寶寶，你先出去，爸爸換個衣服馬上出來。」

媽媽抱著胳膊靠在門上, 看到這一幕,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大人就是麻煩！我跳下床, 邁開小短腿「啪嗒啪嗒」跑了出去。

身後傳來爸爸對著媽媽的抱怨聲：「都怪你, 把我身上弄出這麼多紅印, 差點被寶寶看到了！」

媽媽佯裝慍怒, 語氣透著嬌俏：「誰讓你大半夜回來還不消停，非要來招惹我！」

「那好長時間沒見面, 我想你了嘛~你呢, 有沒有想我呀~」

「……想了。」

……

廚房裡, 劉媽一邊做著早餐，一邊滿臉欣慰地說道：「好久沒有看見小姐笑得這麼開心了。」

好吧，看來今天又出不去了。

小宸哥哥已經回大學繼續讀書了, 聽說大學生是最闲的, 要不打個電話給他？

番外：皓辰視角

我出生在一個很貧窮的山村，這裡四面環山，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 從未有人能夠成功走出這片禁錮。

直到，一封信的出現, 宛如一道曙光穿透了我無比黑暗的生活。

來信人叫作楚玥。

17 歲, 是京市一名高二的女學生，比我大四歲。

我便一直喚她姐姐。

她是在一個向山區孩子獻愛心的公益活動裡看到我的資料，決定開始資助我的，並且每個月都會和我通信。

在信中, 她不像一般的資助人那樣會特別關心我的學習情況, 或者是她捐助的每一分錢花在了什麼地方。

她隻是喜歡向我傾訴自己的煩惱。

我懷疑她是把我當成了樹洞。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錢並不代表快樂。即使她擁有很多很多錢，依舊活得那麼壓抑和痛苦。

信裡的內容都是晦暗無光的, 唯一有色彩的，隻有在她提到隔壁班那個男孩的時候。

她說他長得特別好看, 瞳孔的顏色如同一汪碧藍的大海, 長長的睫毛像一把濃密的羽毛扇, 每次注視著她時，都會讓她的心小鹿亂撞。他的性格很好, 臉上總是掛著帥氣爽朗的笑容，身邊永遠都跟著一大堆的朋友，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小太陽」校草。

畢業多年後再見, 他自然已經不記得她了。

沒有人會記得學校裡沉默寡言、性格古怪的「怪胎」。

她將他單獨叫到包廂，對他說，如果他願意跟著她, 她可以給他最好的平臺和資源。

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他居然勃然大怒：「你憑什麼覺得用錢就可以這樣羞辱我？我寧願今天就被你封S退出娛樂圈，也不會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他義正詞嚴的樣子像個正義的衛道士。

還有點可愛。

當晚, 就有人把他送到了她的床上。

那一刻, 她望著他，好像圓滿了自己的整個少女時光。

看著信件上的這一行字, 我突然很嫉妒那個男人。

憑什麼那個男人可以得到她全部的溫柔與耐心？

那一年, 我十六歲。

我拼了命地讀書學習, 隻想走出大山，走到她的身邊。

可當我真正來到她的身邊，才驀然發現, 原來我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

那個讓她一瞬間決定資助我的念頭，隻是因為，我有一雙很像他的眼睛。

（完）